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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省女孩:进京圆明星梦

1999-01-28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关明强

北京的外来人口高达300余万,这其中,大部分是靠体力谋生的、从事服务业的,亦有吃商业或技术饭的,另外还有便是那些被北京强磁场般的文化氛围吸引着,来圆梦的。

几乎在每一天,都有外省正值妙龄的女孩子背着她们梦的行囊信心十足、风尘仆仆地赶来,像征服者,像朝圣者,像入伙者,或者像殉道者……于是,北京的上空,便会不断地有各种星星升起来,有的很快就陨落了。

这是一些面容姣好,很注意保养和健身的女孩子,这是一些在街道上永远高傲地像鸟一样滑翔而过的女孩子。她们把刘晓庆、巩俐当成未来或者某种尺度,尽管刘晓庆、巩俐只是万分之一或者十万分之一,但这已足够诱惑。每天都有一些漂亮的女孩子守在北京电影制片厂门前,期待着能被正在院内拍戏的某个剧组拉进去,哪怕只当一回群众演员。这样一支大军,也让一些骗人的经纪公司有生意可做,某个女孩被某公司所骗,已算不得新闻。

我并不想做一个看客那般对她们说三道四,我能够理解是什么东西支撑着她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种生活。我也确实不止一次见到某个女孩子因为挨不到成名成星那一天而走进了夜总会,不止一次听说某个女孩子身心落满伤疤打道回府,亦不止一次见到某个女孩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嫁作商人妇或者成为他们金屋中的一只不敢高声鸣啾的金丝雀。

战晓丹,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人,1992年来京。1998年对于她来说是重要的,因为来京7年之后,她的生活终于有所转机。一是她与几个朋友在北京动物园附近兑下了一个酒吧,目前生意还很红火,她拥有这个酒吧25%的股份;二是她刚刚拍完了26集电视连续剧《郑板桥外传》,出演女二号。

战晓丹8岁开始学习舞蹈,1992年考入中央民族大学舞蹈系时,只有13岁。1995年毕业的时候,她与中央民族歌舞团签了两年的聘用合同。现今,诸多国家级艺术表演团体的不景气是有目共睹的,连一些一级演员、二级演员都难有演出。因此,一个户口不在北京的外省女孩,尽管有幸能被聘用,但除了心灵上能有一点点安慰外,实在没有什么真实的意义。

战晓丹是没有工资可拿的。刚毕业那会,她在一间地下室里租了一个床位,每天租金仅10块钱,但她仍觉得难以应付。后来,为了节约开支,她跟另外两个女孩一个男孩窘迫地挤在一间房里。那是一个熟人二居室的单元房中闲置的一间,尽管条件不好,但不用花钱。

为了生计,她和团里一些人一块去走穴,到歌厅演出。在歌舞厅这样灯红酒绿的世界,民族舞受到的待遇是让人尴尬的。后来,她又不得不跑到迪厅去做灯光师。

鉴于舞蹈这个专业在市场中所处的窘境,战晓丹开始考虑向影视界突围。然而,这同样是一条荆棘之路,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破灭了。其实,不是没有机会。一次,一位颇有些名气的导演约她到房间来,这位导演罗列的一串力捧她的计划让她怦然心动,她知道,凭这位导演的能量,这一串计划是可以实现的。然而,当那位导演终于吞吞吐吐说出那个交易之后,她愤然推门而去了,希望的门扉于是又一次在她的身后关闭了。此后不久,导演对另外一个外省女孩实施了那一串诱人的计划。如今,那个女孩不仅开始走红,而且被那个导演调进了北京。

在我采访过的女孩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着与战晓丹同样的遭际,对于那些屈从了的同伴,她们大多抱着理解的心态,但她们自己却不想就范。

庄庆宁,1995年山东艺术学院影视表演专业本科毕业,当年来京。

庄庆宁是幸运的,没住过地下室,也没经历过像战晓丹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且几乎一直有戏可以演,并且都是一些有一定影响的电视剧,比如《胡雪岩》、《红处方》等。在《胡雪岩》和《二马》中,两度与陈道明合作,对她帮助很大。另外,她也特别珍惜跟一些老演员的合作机会,因为她可以得到学习和提高。

庄庆宁是我采访的这些女孩中为数不多的本科毕业生之一,且是唯一一个喜欢文学并能谈得头头是道的人。她喜欢陈染,她对陈染的深入解读是这个圈子里不多见的。她喜欢陈染的一句话:“时光流逝了,而我依然在这里。”

作为一个闯北京的外省女孩,庄庆宁感觉自己在这个圈子里与别人的区别是没有背景。不过,她认为没有背景,也没有压力。对于那些喜欢“歪门邪道”的女孩子,她认为只可能得势一时,终究要有真本事。即便是傍大款吧,又哪有那么多傻瓜大款可傍的,“天上掉馅饼的事是不可能的”。庄庆宁遭遇过毁约,那一次,她签了女一号,可开机一个月,她却莫名其妙地被换掉了,后来她才知道,顶替她的是她的同学,而她这个同学跟导演的弟弟好上了。不过,庄庆宁这个山东女孩也不是好欺负的,因为她拿着合同,制片方无奈,付了她一半片酬。

她说,这个圈子竞争很激烈,那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往往在剧组里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姿态,什么事都敢做,她们真的应该好好把握自己。因为这个圈子是很危险的。

庄庆宁刚来北京时,家里经常派人来给她送钱,甚至也一度劝她回山东去,安排她进电视台。其实,她本人也认为在哪儿都大体一样,只不过北京这边机会多一点。而女孩子的好时光就那么几年,实在耽误不起。

赵钰彬,1995年由四川来京。赵钰彬对未来的设计很独特,她要自己赚足了钱,然后自己包装自己,想演戏,也想唱歌,拍MTV。眼下,她是一家饭店的老板,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正在筹备着在北京开几家连锁店。我找到她时,她在饭店午间生意正火时,正一个人躲在饭店的一间包房里画素描。画画是她的老本行,因为来京前,她在四川教育学院学的是美术。

做了饭店老板的赵钰彬说她特别怀念住地下室的日子。1995年,赵钰彬揣着在四川做模特积攒下来的几千块钱来到北京,本来是想到中央音乐学院当旁听生,结果人家根本不要旁听生。无奈,她只好找了个地下室先住下,跟她同屋的女孩是北京师范大学学表演的,于是,她索性也做插班生进了这个大专班。读了一年,想考北京电影学院,专业、文化考试都过了,但她却未被录取。一天她走在街上,被一位导演撞见了,于是,她幸运地成了《少年先锋》中徐意的扮演者。

她说住地下室的日子,特别苦,没有钱,房租一个月是300块,生活费只有一两百块。“有一段时间,我上午在位于护国寺的学校上课,下午到长城饭店的服务员培训班参加培训,晚间还要赶到那家叫‘午夜快车’的迪厅做DJ。那时候,每天骑着车在街上行进,一边走一边想着未来,觉得特别有奔头,感觉特别好。现在虽然有了钱,但觉得特空虚。没钱的时候整天想着奋斗,有了钱以后,却觉得没有了目标。”

住地下室的时候,赵钰彬遇到过一个小混混。那是一个长年住在电影学院院内的有名的无赖,到处打着导演的幌子骗女孩。一天,赵钰彬一个人在房间里,那个混混来了,拿着一个剧本,说是要找她拍戏。混混说赵钰彬班上的一个女生很喜欢他,总是拉着他的手,还抚摸他的头。他一边说一边盯着赵钰彬,见赵钰彬没有反应,混混近似无耻地说:“你摸摸我的头吧,只摸摸头我就满足了……”那一刻,外表并不算柔弱的赵钰彬吓哭了。赵钰彬想起这件事,强调说,其实也不是吓的,而是灰心和绝望,因为那一刻她意识到,很可能所有的导演都是这样的,“那我不可能再坚持下去了,我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因为如果是这样,演员这一行是没法做的。”

她说,我们表演班的很多同学现在都到歌厅做小姐去了。我的一个好朋友,很聪明,个人条件也不错,可家里特别困难,不能资助她,结果,她到底没能坚持住……你得承认,还有一个运气的问题。

目前,她的饭店雇了两个经理,因此她还可以有闲暇做自己的事。她说开饭店的投资一部分是自己的积蓄,一部分是向别人借的。她刚刚又在北京分期付款买了一套商品房。经拐弯抹角地追问,她终于承认她有一个做生意的男朋友给她资助。但她说,她的男朋友不希望她向演艺圈发展。

罗彬月,来自四川成那,1993年入四川大学政经系,后退学,现就读于中央戏剧学院。她说———

我父母都是成都杂技团的乐器演奏员,父亲现在已经做了团长。受他们的影响,我3岁时开始练琵琶,很小的时候就参加演出。高考时,我最想上的是外语学院,可惜没考上,最后进了四川大学。我喜欢冒险,想经历不同的人生。上大学时,我经常主持节目,很引人注目,但我一点也不快乐。有一天,我看见一个老演员头发已经白了,还要吃力地踩着自行车到杂技团上班,我特别怕有一天自己也熬成这个样子。

大学没毕业,赶上香港无线电视台来内地招演员,我考上了,按要求拍戏前要到北京香山培训班参加培训。当时,川大的老师劝我轻易不要退学,可能是年龄太小,我天真地谢绝了老师的好意,并且告诉大家:我要当演员了,我要去香港了。

在北京香山经过短暂的培训之后,我和其他学员一道去广州,参加电影《邂逅》的拍摄。然而,半年的经历告诉我,对方关于去港的许诺是无法实现的。于是,我解约了。成都的家已经回不去了,因为老师、同学、朋友都以为我去香港做演员了,我不能这样失意地回去。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带了200元钱跑到北京撞大运。家里说什么也不同意,父母已经安排好了要我出国。但是,我到底还是为自己做了一回主,在这之前,我的一切都是妈妈来决定的。

在北京呆了一个月,我心里很痛苦,不知道前途会怎样。后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一所艺术院校。我还记得1996年的生日,我在北京没有熟人,一直在街上孤零零地走着。走累了,我坐到电影院里,连续看了4场电影。后来,是我在香山培训班认识的一个司机收留了我。这是一家善良的人,他们自己有个女儿,当时在上小学。他们把一间闲着的屋子腾出来给我住,待我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报答他们。一年后,家里为我租了房子,妈妈也搬到北京来陪我。

1997年,我参加了中戏的考试,当时我已做好准备,这是最后一搏,如果不能考取,我就回成都办出国手续。但是,这一次我考上了。上学期间,我没有强烈的拍戏愿望,我只想用心读书,认真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排练。这期间,因为有个机会,我在20集连续剧《铁密行动》中出演一个女扮男装的角色。

现在我的生活主要还是依靠父母。我的痛苦来自精神上,我总是感觉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北京,总感觉到有希望,但这些希望总是来得快,破灭得也快。我的一些同学,有一些在地方上曾经是有一定影响的“小腕”,但在北京这个地方什么也不是,他们自己说,只有放假回家时才能找到感觉。

我去见过一些剧组,也遇到过一些导演,投资人提出某种条件,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太单纯,对生活的渴望、想要演某个角色的急迫总是写在眼睛里,那些导演们很有经验,一看便知,所以他们才无所顾忌。我这个人脾气并不好,而且我信命,我的命是不允许我走这种“歪门邪道”的,所以,我往往是转身便走。我的同学也都劝我应该学得聪明点,不妨接住导演们扔来的“糖衣炮弹”,把“糖衣”吃掉,然后把“炮弹”吐出来。但我做不来。

目前,我的状态还不错,因为有妈妈陪着我。我妈就像我的枕头,离我头最近,但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妈妈的快乐都建立在我身上,她只要看到我就快乐,其实,我也一样。

每一年,每一天,都有外省的女孩子涌到北京来。她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有的留下了,有的又走了,有的挺拔着向上生长着,有的堕落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生活。

失败也不可怕,只要不失去自我,只要生命里还有一份执著。但梦想并不是一切。那些想圆明星梦的女孩,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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